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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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

 

韩彬居然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的回答：“…是。”

 

赵馨诚扶了扶额角：“韩彬我发现你—”他停顿了一下：“你凭什么这么说？”

 

韩彬沉默着摇摇头，歉疚的笑笑。

 

赵馨诚终于忍无可忍向着韩彬的衣领伸出手，而韩彬似乎有所顾虑，游移的目光在赵馨诚的腰腹侧停留了片刻，最终由着赵馨诚拽着他的前襟将他拉近，然后坦然的抬眼迎向对方怒火中烧的眼神。

 

“你说话！你觉得我不敢把你抓起来是不是？”

 

“当然不是。”韩彬似乎有些疑惑赵馨诚怎么会这么说，他无辜的偏了偏头，“馨诚你别生气—”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又不说话了。

 

“你—”赵馨诚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一根一根的松开攥住韩彬衣领的手指，转而抓上自己的头发，然后用力的闭上眼睛在原地踱步。

 

韩彬的视线有些不安的随着眼前这头愤怒的狮子来来回回，接着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那上面的时间显示让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试探着开口：“馨诚我送你回医院吧？”

 

赵馨诚脚下一顿瞪向韩彬，注意到他的视线于是也跟着看了一眼挂钟，杀气腾腾的开口：“干什么？我又不是走两步路就要死了，我出来了也就出来了，回去晚了也不会有人气疯的。”

 

“我是想说…我看你好像还是很生气，趁着你肾上腺素还能维持在较高水平…”韩彬说到这儿抬手指了指赵馨诚的右侧腰腹部：“你那个伤…我先送你回去，你是一听说他的消息就跑我家来了？你这么一通折腾，等这个劲儿过了你会很疼的。”

 

赵馨诚做好了蛮不讲理的反驳韩彬任何回答的准备，结果这个让他哭笑不得的走向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就像一个马上就要爆裂却突然被人抽掉打气筒放了气的气球，心底一软所有逼人的气势瞬间松懈，他张了张嘴，忍了又忍，没有忍住：“老何说痕检那边认为现场经历过激烈的打斗…你受伤了吗？”

 

韩彬摇摇头。

 

“你说话！”赵馨诚不自觉的气急败坏。

 

韩彬困惑的睁大了眼睛：“说什么？”

 

赵馨诚忍不住咬牙，他没有办法不尴尬的把自己恶狠狠的语气收回去，尽管他觉得自己的色厉内荏其实更让人尴尬但是—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说没受伤还是受了伤你觉得无所谓？”

 

嗯，撑住了，还是恶狠狠的。

 

“不影响。”韩彬立即回答。

 

那就是后者了，赵馨诚得出结论，刚想详细询问，他情绪的变化已经如韩彬所预料的一样反应在他的身体上，愤怒一退去疲惫和痛觉就一起回归，让他将右手下意识的扶上自己的腰侧，闷哼一声。

 

“疼？”韩彬凑到他身边小心的引着他到沙发上坐下：“伤口有没有裂开？我看一看…”

 

赵馨诚配合的撩起毛衣和衬衣的下摆，韩彬低下头查看他的伤口，而赵馨诚则看着无比接近自己怀抱的韩彬。

 

他们的姿态亲密无间，望向彼此的眼神关怀备至，之前的所有剑拔弩张仿佛从未存在过的假象，但是赵馨诚下一句话就让人知道这种所谓“假象”才是真正的幻觉：“他总还活着吧？”

 

韩彬恍若未闻，只是在确定纱布完好也没有渗血之后，一边拉下赵馨诚的衣角一头也不抬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死不了。”

 

得到韩彬肯定的答复终于能够让赵馨诚闭上眼睛松了口气，而过于接近的距离让某种清新的香气游进他的鼻腔，他不需要思索就判断出来—那是韩彬头发上洗发水的气味。

 

赵馨诚睁开眼睛，他的视线从韩彬头顶的发旋，顺着外耳廓下滑到肩颈线，很奇妙一个人拥有如此强横的杀伤力却矛盾的同时拥有着看上去如此脆弱的颈弯：“彬…”他鬼使神差般俯身偏头贴近对方的耳朵，压低声音刻意的吐息：“其实我也希望他死你知道吧…他是个连环杀手，偏执狂，无差别，非常危险…”

 

韩彬似乎不太适应的瑟缩了一下，立即就要抬起头后退，赵馨诚却早有所料的抬起右手扣住他的后颈同时左手揽过对方的腰，就这样将韩彬禁锢在自己怀里：“你别动…我现在要是跟你打一架就真的要去医院了…”

 

韩彬后退的身形一顿，然后听话的定在了原地没有动。

 

韩彬的配合让赵馨诚顺利的调整出一个不费力的姿势带着他靠上沙发，然后下颌抵上对方的头顶：“你知道杀人…会成为一种习惯，而但凡杀人者…不管最开始为自己制定了怎样不可逾越的底线，秉承着怎样高不可攀的使命，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当他们需要自保的时候，他们就会放弃这些最开始用以合理化自己行为的条条框框，而遵循野兽的求生本能，清除危险，不管这个他们心中的危险有多么无辜，多么…不该死。”

 

他能感觉到他怀中人的僵硬和紧绷，他知道他用自己奇货可居的伤去威胁韩彬简直是无赖，但是...就让他任性一会儿，赵馨诚更用力的收紧了怀抱。

 

“修盛想杀我，他已经放弃了他关于他未婚妻的仪式和使命，他只知道我是他的威胁，他需要我死。而我当然也希望他死，只是…”

 

赵馨诚终于压抑住内心的贪恋松开韩彬让他坐直身体，然后用力握住他的肩膀凝视着他：“他可以被车撞死，触电电死，落石砸死，怎么都行，但是不能是你…我知道他该死，你说我自私也好，虚伪也好，我在我身为一个警察的范围内竭尽全力，而那些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有人愿意替天行道就让他去替天行道好了，如果没人，就让那些该死的人继续活着等着哪天天打雷劈好了，但是…一定不能是你，你明白吗？”

 

 

 

四天前。

 

赵馨诚亦步亦趋的跟在韩彬身后从北京语言大学西门走出，抵达停车场提车,他看到韩彬按开了遥控锁立即敏捷的向前一凑按住驾驶座的门同时向韩彬摊开手掌:”彬你辛苦了…”他陪着笑，笑容殷勤又…欠揍：“我来开我来开。”

 

韩彬抬目扫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睫将车钥匙放在赵馨诚掌心，沉默着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上车坐好。

 

赵馨诚小心的松了口气。

 

车上气氛沉闷，韩彬手肘拄着车窗窗沿看风景看得无比专心，赵馨诚几次想开口说话都在眼神扫过韩彬紧绷的下颌线时心虚理亏的闭了嘴，眼看着就要开到自己家楼下，赵馨诚终于鼓足勇气：“彬你…说句话？”

 

韩彬转过头，慢悠悠的吐出一个词：“妇人之仁。”

 

“……”精准有力，无从反驳。

 

“彬我其实…”赵馨诚也不知道他要“其实”什么只得住了嘴可怜兮兮的盯住韩彬。

 

韩彬闭了闭眼睛，很想保持沉默却又恨铁不成钢的睁开：“我一早告诉过你，他必须要造成某种后果—”

 

“我说过没有这种不可避免！”赵馨诚下意识的打断韩彬又强自压抑住自己辩驳的欲望，”…当时的那个情况—”他竭尽全力想乖乖示弱以求得对方的原谅，但是最终还是一不小心提高音量理直气壮：“他几乎就是直冲过去，如果我真的不拦住难道让我看着那个女孩死？”

 

韩彬忍无可忍：“不是她死就是你死你不懂？”

 

赵馨诚无言以对下意识的猛踩油门，但是他转头看了一眼韩彬又紧接着一个急刹，冲到路边停下了车：“修盛他…”赵馨诚声音嘶哑。

 

“你怎么可能不懂？啊？”韩彬震惊的瞪向赵馨诚，“如果我是修盛，我才不会相信一个警察会连续两次正正好好出现在我想要杀人犯案的现场和我偶遇，即使—”韩彬深吸一口气，“即使真的有一点点怀疑，我也一定会抹杀掉这种巧合的风险：我保证他一定会来杀你，我现在只能希望他不想随便浪费一个死人的名额，就算要杀你也想尽力配合上他之前对于那些地点—”

 

韩彬说到这儿突然停下来盯住赵馨诚，他探究的视线太有穿透力逼得赵馨诚下意识的转过头闪避：“…怎么了？”

 

韩彬沉默着没有回话，让赵馨诚忍不住抬起头望过去，一抬眼就直接撞进了韩彬的眼底—一片纯粹的无杂质的黑，但是虹膜却又明亮得仿佛落满了星辉的湖面—

 

韩彬缓慢的眨眼，伸出手去扶赵馨诚的耳侧：“你看着我。”

 

赵馨诚隐约觉察到什么，下意识的想躲开韩彬的手。

 

“馨诚…”那个语调温柔到近乎蛊惑，赵馨诚认命的呼出一口气，然后自暴自弃的配合着韩彬的动作抬起头与他对视—

 

“你故意的。”不是疑惑，不是推测，而是一个判断。韩彬缓缓的收回手，后仰靠上椅背，抬手用指节抵住鼻梁。

 

赵馨诚迟疑了一下：“我不是…”

 

韩彬应声转头。

 

他所有即将出口的谎言和狡辩在迎上对方清醒到疲惫的眼神的时候顷刻间土崩瓦解，赵馨诚塌下肩膀，苦笑：“是，我故意的。”

 

“好。”韩彬点点头：“好。”然后恍若无事的偏了偏头，扬起下颌示意了一下：“接着开车啊。”

 

对，就是这种一团和气的样子…赵馨诚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他只要看到这个状态的彬就能感受到对方近乎外显的杀气，他硬着头皮：“彬…你知道我在只掌握几个模糊的地点的情况下，要保护一个身份未知还没有自保能力的人是有多困难吧？”

 

“哦…”韩彬转过头，笑得就像真的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所以你自己就是目标明确武力超群对吧？”

 

“呃…”赵馨诚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韩彬的脸色，放慢语速字斟句酌：“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韩彬不等他说完就转身去掀车门的把手，赵馨诚一把拽住他的手肘：“你要去哪儿？”

 

“你自己以身饲虎境界拔俗随便你，但是我现在要回家。”韩彬微微垂着头不去看赵馨诚，只是收回本来在开门的手转而去掰赵馨诚箍在他左臂上的手指。

 

赵馨诚立即将另一只手覆在韩彬的手背上，扣住他的手指，上扬的尾音传达出成色十足的疑惑：“这不是你的车吗？”

 

韩彬应声抬头，以一种看待智障的眼神：“那你下车啊！”

 

“我不。”赵馨诚一秒都不带迟疑的立即回答。

 

韩彬放弃跟他抬杠，转而专心的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赵馨诚立即也随之加力，以至于韩彬如果非要挣脱对方，他们现在的行为就不得不从“拉拉扯扯”升级为“打架斗殴”，他只得卸了力由着赵馨诚攥着他：“你到底要干嘛？”

 

赵馨诚一脸的理所当然：“我要…我当然要你陪着我啊！他要杀我，我又打不过他，你不管我的啊？”

 

“你…”韩彬居然被噎得无话可说，他惊奇的睁大了双眼，似乎第一次对面前人的胡搅蛮缠有了深刻的体会，卡壳了片刻终于也同样理所当然满脸无辜的怼回来：“你这种脑子死在别人手里就是早晚的事，我哪管得过来。”

 

那个凉凉的语气透出的恰到好处的慵懒和不屑逼得赵馨诚张口结舌，趁着他愣神的空隙韩彬又想从他手里挣脱，赵馨诚立即反应过来，咬牙：“你别逼我—”

 

韩彬偏过头，嘴角扬起一丝讥诮的笑意：“我只是要回家，我逼你什么了？你要怎么样，再用手铐把我铐起来？好啊，你来啊！”

 

“我怎么可能—”赵馨诚心火上窜却隐约意识到什么皱起了眉：他应该知道，或者说，见识过这种方法，比如他们当年从案发现场带回来的韩依晨，对，没有什么地方比刑侦支队的拘留所更安全—

 

赵馨诚突然间福至心灵：“你要做什么？”

 

“…什么我要做什么？”

 

韩彬的疑惑和茫然几近完美，但是赵馨诚保证他没有看错，他第一次在韩彬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慌乱。

 

他沉默片刻突然将扣住韩彬手肘的手向自己的方向一带，韩彬随着他的力道上身前倾，正想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赵馨诚突然开口：“怕我死是吗？”

 

韩彬下意识的回话：“什么？”

 

赵馨诚近距离的逼视着对方的眼睛，笑得讽刺却又纵容：“如果你去报案指控我非法拘禁，就算我情节轻微达不到立案的标准，就算支队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我们为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但是干爹规矩大面子大，他们总也要把我关进拘留所调查一下，那么…”

 

赵馨诚放慢语速，以循循善诱的轻柔语气：“我不在你身边，生命安全又有保障…这么好的机会，你要做什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