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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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把时间往前拨大概…五个小时。

韩彬把乔森扶进副驾驶，然后扯出电线启动了这辆他早已盯上的桑塔纳2000。它发动机的声音在深夜静谧的乡村显得异常响亮，韩彬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似乎依然在熟睡中的农舍，不管不顾的一脚油门直接冲出了庭院。

他本来想按照他之前的习惯不走高速和国道，避开所有监控和可能的关卡，但是他高估了这片满族聚居地的路况和他偷来的这辆车的减震效果：乔森在他走过第一段十公里土路的时候脸色就已经惨白如纸，而不管怎样，他要带回津港交给关宏峰的，最好不是马上就能撒手人寰的乔森，韩彬不再迟疑，掉了个头拐回国道。

夜间视野差，所以在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看到前方聚集在一起的几辆车和围绕车边忽明忽暗的香烟的火星的时候，韩彬并不确定他现在已经到了G102上的哪一个小镇，他只是摘下左手腕的手表换到右手，然后将右手递到乔森的身前，让对方仔细的用他的指尖再一次记住这块表的形状。

“停车！例行检查！”

远光灯的光亮得刺眼，韩彬停车、熄火、开门、下车，一连串的动作流畅得让凑在最前面的年轻人措手不及：“你…”

七、八…十一个人，韩彬的视线扫过眼前幢幢的人影，看来他们也拿不准他会走哪条路所以分散开了，这种人数当然就方便了很多…嗯？

他眯了眯眼睛，车前灯的光线受到某种金属的反射让韩彬注意到稍远处的几个人右手背于身后的姿势和在他们小腿处露出的寒光，开山刀…啧，离河北太近用枪大概太过扎眼，但是刀…实在麻烦得很，怎么就不能用点棍子球棒什么的…韩彬心下叹息着绕过凑到他车前的人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乔森立即拉住他的右手，顺着他的力道迈下车，那一瞬间的动作安静得仿佛去掉了音轨的慢镜头默片，但也只一瞬间，下一秒，已经有一位勇士向他们杀过来，挥刀果决、气势逼人—

韩彬用右手肘抵住乔森，身体拦在他和其他人之间，逆着刀片下落的角度立掌切到对方的手腕然后拇指扣住对方无名指指节后向左侧一拧，刀脱手的瞬间韩彬接住刀柄反手一挥，尖锐的惨叫和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得到万籁俱寂的背景音的加持，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

韩彬甩了甩开山刀，脚下后退一步：还是下手重了，这种利器杀伤力太强果然不好控制，他把瘫倒在他脚下的家伙踢开：“你们别一起上，我容易控制不好。”

正在缓缓在他身边布起包围圈的打手们一愣，却好像即刻得到了提醒般一起挥着刀冲上，韩彬苦笑，以乔森为中心翻手扬起一圈刺目的刀光，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夹杂着人声的惨叫，车灯的光线并不充分但也足以照出那些敌意的、愤怒的、惊惧的脸。

在所有该倒下的人都倒下之后，韩彬扔掉手中的刀。这种级别的打斗连厮杀都算不上，但他确实是有点累了。

他能感觉到因为背部的枪伤再一次裂开而产生的仿佛温热的水流划过的那种细腻的触感，还能听到自己右手的腕骨由于被人用了太大的力气紧握而发出的不和谐的“格格”声。

他知道他不能怪乔森，一个突然失去了视觉和听觉的人，行动力的下降和不安全感的激增，会让这个人和溺水的濒死之人并无二致，他会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并不太在意他是不是有可能在把别人和自己一起拖下地狱。

而这些换了一拨又一拨的打手们，他们虽然该死，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就这么死在他的路上，毕竟，他全程带着一个十分显眼的同伴，行踪实在是隐藏的不太好，他不想再添上一些尸体做注脚。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地方在于，保镖，也许是世界上最不适合他的工作。

在敌人的人手足够多的情况下，就算他们的战力差了一些，如果想让一个脆弱的、笨拙的、又因为陌生而缺乏默契和信任的人毫发无损，能够达到“似乎无法避免”这个级别的机会就会有一点多。

比如他之前后背中的那一枪，他只要闪躲得再慢一点，那一枪就不是打在他左肩胛骨下方的肌肉上，而是打在更好的位置上了。

他在答应关宏峰的请求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他在保护乔森的每一个机会来临的间隙都会迟疑，就像觊觎着恶龙身下的珠宝或者悬崖峭壁上的花，这让他疲惫得异常迅速。

而勉强维持他的理性的，似乎是一点点执念，一点点关于不想“不告而别”的执念。

这个执念让他在沈阳走火入魔般用“馨诚之前在等我电话”的理由给赵馨诚打了个电话，他本来想说的是什么他也不确定，他隐约猜测认为大概是歉意，或者祝愿，或者类似的一些常人告别的时候会说的话。

当时他背上的枪伤只是草草裹了一下还没有处理好，毕竟受伤的位置麻烦，他去黑诊所又太危险，而乔森又烧得神志模糊，离开长春三百公里，追杀者们依然根基稳固，人脉广布，他如果不想活命，只要稍微慢一点离开辽宁。

但是赵馨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担忧、焦急、迫切，韩彬刚报了自己的名字，赵馨诚就连珠炮似的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问他在哪儿、在干嘛、和谁在一起、是不是有危险，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他很快会回来，让对方不要担心，然后匆匆挂断电话。

他第一次想向人告别，而经验的缺乏注定了它的失败，关于告别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意识到得实在是有点晚。

韩彬从地上一个看上去还比较清醒的人身上摸出手机，对上对方不可思议的睁大的眼睛有些好笑的摇摇头：“知道这儿是哪儿吗？”

“知道…”对方战战兢兢的回答，韩彬满意的点点头，用他的手机拨通了120之后递到他嘴边，对方在片刻的卡壳之后还是顺利的和120的接线员交代了他们的人数和位置，韩彬等他打完电话站起身，对上对方一脸的迷惑不解，将手机一扔叹了口气：“我不想你们因为太冷或者失血过多死了然后算在我头上，跟你们老大说，放弃乔森吧。”

进入山海关之后身后的追杀者们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拦住，消失得无影无踪。韩彬带着乔森在秦皇岛顺利的登上前往津港的火车，非旺季凌晨的普快，坐的人并不多，他把乔森放在靠窗的位置，自己则坐在他外侧，确定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碰到他的同伴，终于不再紧绷的神经让他在车上愉快的补了个眠。

等车快到站的时候他才想起之前被他扔在火车站的那辆桑塔纳2000。

“…我在荒地镇的一个农家乐偷的…她要是报案…临时征用？

那个小姑娘大概会信的，都行，我不介意，或者麻烦你辽宁的同事把车开回去或者直接让车主定个价我补钱给她…嗯…

乔森他还行，当然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还是派人来车站—”

电话另一头突然传来关宏峰一句突兀的“我有点事”然后就被挂断了。

韩彬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手机，不甚在意的合上盖子，把它还给身边乐于助人的将手机借给他用的女孩子，他微笑着点头致谢，然后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关队，韩彬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韩彬？”周巡看了一眼关宏峰又看了一眼赵馨诚，“韩彬不是你们海港支队的顾问吗？你找老关问什么？”

关宏峰微微偏着头，斟酌考虑着是否要跟赵馨诚说实话，说的话，乔森的下落要再泄露给一个人知道，赵馨诚应该不清楚乔森的身份以及他的作用，但是赵馨诚的身份和立场都未知，增加一个人的变量，他现在还无从判断这个人会是助力还是阻力。

但是不说的话…

关宏峰没办法不注意到对面的人在等待他回答的过程中已经缓缓的蜷起手指，手臂微弯，整个躯干在一点一点的变得紧绷，如同一张蓄力待发的弓。

关宏峰谨慎的向周巡所在的位置错后了一步，而身经百战的周队也已经察觉到赵馨诚散发出的凌厉的气场，他有些警惕的左手微抬，保证如果，他是说如果赵馨诚突然发难，他能将关宏峰护在身后，皱眉：“老赵你要干嘛？”

赵馨诚目不转睛的盯着关宏峰：“关队，我知道韩彬他大概两天多以前在长春，当时他有一个同伴叫乔森，就是你刚刚打电话时提过的那个乔森，他们本来要一起坐飞机回津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办了登机手续却没有上飞机。然后他手机关机失去联络，大概一天以前他在沈阳北站给我打了个电话，一个没有任何实质内容似乎只是在报平安的奇怪的电话，他从来不会给我打这样的电话，所以关队…”赵馨诚深吸一口气，“韩彬在哪里？他是不是有危险？”

周巡转头望向关宏峰，对方满脸无奈却绝非严峻的表情，让周巡知道韩彬应该并没有什么大事，但显然赵馨诚已经失去了这种洞察力。

周巡眨眨眼睛：“老关你要知道你就告诉他，齁吓人的。”

“好，”关宏峰叹了口气，点点头，“行，你跟我走。”

赵馨诚立即跟上，周巡也跟出几步突然反应过来：“诶我这还得去归档，你们要不—”对上赵馨诚望过来的眼神，那句“等我一下”周巡就说不出来了，他乖巧的举手示意：“你们走你们走，你们赶紧走。”

TBC